1
王静抱着棕灰色泰迪熊站在学院外,风吹起她波浪般的长发,阳光衬托出二十二岁女孩逼人的青春气息。我从街道的另一侧缓缓走来,手里捧着束百合花。我们微笑着看到对方,用最习以为常的方式轻松拥抱。
我常常去王静的学院找她。在她上课的教室内看中央六套的电影,摆弄桌上的熟石灰。而后,王静拿出最新的素描画问我,“好看吗?”我啧啧称赞她很有艺术细胞。她笑起来,“是真的?”我不住点头。王静双手搂住我。通常情况下,我们是孩子。互相娇惯对方。
当王老板合上办公室的门。我便趴在桌面上睡去。常常到被王老板一拳捶下,才会醒来。王老板强调说,“我要炒了你。”而我得意洋洋地再次重申,“我是个很硬很有来头的关系户。”
生命流淌过了二十四年。变成我今天的模样。现实里的我,负责手绘平面居室布置图。我常常因线条粗糙而被勒令重画。王静是美术院校的学生。她的画风过于细 腻而影响整体,拿到学分不及格。在一起的我们,常常互相问路。我问她,“永远有多远?”她说,“幸福啊,又在哪里?”
我一个人住。常常坐三小时汽车回另一个城市喝妈妈熬的汤。再躲在她怀抱中睡一晚。我希望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。可以不去计较人生。王静住在学校内。她 常常翘课去打电动,等我放班。在我租的地方共进晚餐。饭后,我们两人沿城市的南面走到北面。夜深了,混到酒吧里狂欢。我埋怨我一千五百元的月工资。王静也 说,“宿舍的床太小了。”
睡美人对王子说,“请赐我真心一吻。”紫霞问孙悟空,“曾经,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吗?”罗密欧举起长剑,“朱丽叶,看我真诚的死去了。”牛郎遥望着银河对岸的织女。梁山伯化蝶的千古绝唱。我和王静常常变换角色,演绎爱恨情仇。为了,只是这一份爱能够长长。
王静有三个好朋友。A和她的男友热恋五年。B跟了一个三十岁离过婚有个四岁小孩的理发师傅。C家庭优越,有大把人追求。我也有三个好朋友。甲离家出走, 闯荡四海。乙开了间网吧,白手起家。丙发誓说没存到一百万决不结婚。我和王静说,“做女人真好。而男人,无论怎样,都会有承担社会的责任。”
“你不想负担责任?”王静轻抬起眼,一眼便看穿了我。
“因为是力不从心。”
“为什么不去尝试?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。”我熄灭烟头,径自走到窗前,“我常常在想,要是可以恣意妄为,我会不会愉快过今日。”
“也许那一天。你会失去我。”
城市是一个森林。有时候我会在森林中迷路。每天都搭乘同一班地下铁,看到一个倒扣鸭舌帽的小青年,塞着耳机,帆布鞋,踏节拍。还有一个边看文件边啃三明 治的中年男人,偶尔笑脸接个电话。我常常看见他们,也常常古怪地想,要是有一天真能控制时光,我是愿意回到过去,还是要时间忽然停止。
同事小刘说公司会有一次小规模人事变动。一人从股长升为副科长。一人从副科长升为科长。这都和我们无关。一人会从本部门调去档案室管理材料。这就和我们有关。小刘要我交二百元说联名请王老板吃顿饭。
王静说昨天撞鬼了,这些天都不敢回宿舍睡觉。临睡前,她坚持让我说一个童话故事。我就讲,当一只庞大的妖怪手里捏着公主和躲在石头下的王子相遇过,王子公主便理所当然的相爱了。
“最后,王子和公主一生一世的生存下去。”
“我从故事外望向这个忧伤的开始,但我知道他们定会有个幸福的结局。”她意犹未尽。
我摇头,“只有在童话里的男女才会相信擦身而过,有千千次的永永久久。”
王静捏捏我的鼻子。“我愿意,为了你,有这个童话心灵。”
我们保持童贞。不知为何,当爱慢慢变暖,一切恰如其氛,有占有的欲望。拥抱和亲吻完成后的我们,如此贴近的睡眠,却不索求需要。我的朋友们说,“如果爱 一个人,自然要完全拥有。”王静的朋友们说,“如果选择了,就需要珍惜。”在现实中的我们都选择了对方,都深爱着对方。我和她之间,却留下最传统的承诺, 不敢逾越雷池半步。
今天王老板的心情很好,他在会议厅严肃的宣布某人任命副科长。某人任命科长。最后。我被调去了档案组。当然,我的工资一分未少。散会后同事小刘悄悄退给我两百元,便跑去和其他人庆祝。我忽然明白,这一场劳师动众后的牺牲者,早已尘埃落定于我之身。
那天晚上我去了母亲居住的城市。我兜了很大圈子才把原委告诉她,希望她能去找那个很有来头的领导,把我安排到更好的部门。有更多的月工资。她平静地看我 喝完猪脚汤,要我赶午夜的末班车回去。坚持不留我住宿一晚。她说,“我们常常活得狼狈不堪,但是,一定要勇敢生存。”
王静出席了A的婚礼,她脱掉高跟鞋,坐在月光下抽烟。王静的眼中有一丝忧伤。她说,和那些闺房密友在一块的她,渐渐自卑。“别人有了新的生活,新的伴侣。而我还是我。平常绘画,再有一科考试不合格,又要重头来过了。”
我的生活没有波折。开头我会在档案室睡过一天,后来王老板通知我只要每天午班后例行检查一小时就可回去了。工资自动下调到六百元。我常常碰到王老板和小刘搭着肩膀讨论某某图的设计方案,他们若无其事的走过我身边,嘿嘿大笑。
我进入了丙开的一间画吧,帮忙整理些旧作品,联系买主,打印文件等等。这些大约占据我每天的五个小时。剩下的时间窝在家里,嚼面包和看连续剧。一句之后 还有一句的煽情,大团圆后还有续集的分裂。我幻想自己会像小人物那样邋遢半生,然后狂中三百万大奖。重回美好。开始大摇大摆的精彩人生。梦是气泡,破灭后 依然如此平凡。
直到有一天。王静告诉我,“郑浩。我退学了。”
我什么也没说。
“带我去流浪吧?”她眉头一舒,“去北方。”
2
其实哪里都会有阳光,我们并不能找到流星坠落的地方。秋天来临了,我们说好,收拾起心情,换上白色衬衫。去一次短暂的旅行。去一个陌生的小镇,陌生的旅 舍里。白天,可以去风吹来的方向,完成只有天空和草地的那一面画。晚上,足够睡眠。人生不可能永远停留,但,需要嬉戏的时光。王静趴在我后背睡着了,我拖 着黑色行李箱,背着她,走向开往盐城的火车候车站。
“你的眼神飘忽不定,而他们的。无论快乐和悲伤,都看的到一个方向。”
“谁?”我停下脚步。
“路上的人。”王静一笑。“四目相接,擦身之后。”
“他们会离开。而我一直都在。”
“所以。”她敲敲我的头,“请不要失去方向。”
我们付了两个星期的房租,招待所的老板答应给八折的折扣。三楼左右的房间常常换人。有灰西服的商人,留宿半日的恋人,醉酒的他,夜生活的她。每个人都是本书,藏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。我一眼便可望见完美的封面,只是没有钥匙翻开阅读。
王静想要找个真正的森林,带着秋的气息。躺在软厚的枯叶堆里,绿水长流,浮云变换。穿过崎岖的小巷,蜿蜒的公路,琳琅的百货,炊烟的乡村。直到凌晨还没 能走到,却又回到城市中央。冷飕飕的风扑面袭来,大道上隔几分钟有出租车驶过,梧桐树枝摇晃得嚓嚓作响,偶尔传来易拉罐滚过地面的咔咔声。
描述一个城市。是。美丽,浪漫,安宁,古老,繁华。但每座城市都会有种孤单,白天被喧哗吞没,深夜浮出水面。如何形容这种孤单呢?当人们统统睡去,树木,垃圾,河流,房屋,便在夜色里唱歌到泪流。
我问路人,盐城有什么?他说,“没有海,没有森林,更别提二十人能抱住的齐天老树。盐城四面环山,围住这个城市里的人。”其实不论我们身在何样的城市。孤单感,是不会改变的。
招待所附近有个小公园,河水流淌。睡在河岸上的我们,只要睁开眼,便能看到一整片蓝天。有时候是清澈的,有时候遍布白云。慢慢天空湛蓝,昏黄,黑暗。而后王静放弃了绘画的念头,她说,“在看天空的时候,我感觉渺小,漫天的星星,却找不到属于我的那一颗。”
“你在哪里?”我问。
“我在哪里?我们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,找着哪里。”她侧过身,“当第二天的日出到来时,请叫醒我。”
“一整夜睡在这里,不怕蚊虫,落枕,小混混。为了只是日出一场?”我满面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“你和浪漫有仇?”
“我们需要要回归现实了?”
招待所一楼总台内坐着个年龄介于四十左右的寸头男人,粗粗壮壮的身子,柜台放了瓶烧酒。我常常看到他抽着烟,呷点酒对着熟扁豆。他看到我们后微点头,欲 言又止。我说这人肯定把我们当成是私奔的小情侣,暗自揣测我们的故事。王静说,“没准他曾是个阔富商,股票失利,借酒消愁,盘算如何东山再起。”人和人是 有趣的,总想能看透另一个人。
我们在河边能消磨一整天。吃白面包和矿泉水。王静说,“大海啊,你是如此美丽。树啊,又在呼唤谁的名字。我走了。我来了。回到你怀抱。”我说,“王静,你醉了?”她说,“这是饮水作诗。”
我们嘻嘻哈哈地说要钓鱼,便在杂草里挖蚯蚓。当挖出半条虫子后,阵阵叹息。王静断了两条树枝,成十字捆好,接着又挖了五条虫子,和那半条虫子一块隆隆重重地葬下。王静和我唱了许多歌,出席了一场虫子的葬礼。
挖不到蚯蚓的黄昏,我们突然醒悟,原来根本没有钓鱼杆。“那怎么办呢?”两人无可奈何地坐在岸上看着满地坑洼。“只好让那些鱼快活的生存下去了。做永远微笑的鱼。”王静看着我,“我们说好了,也要永远微笑下去。”
“你在哪里?”电话里母亲略带责备的口吻。
“回来。”
“快些回来。”
那天。是个清清爽爽的早晨。公园突然来了九个踢球的孩子,在没有球门的场地上狭路相逢,施展浑身解术,宣战了场热血沸腾的比赛。王静说,“从认识你的那 天起,就期待有一天,你也能换上耐克短袖,淋漓地流淌下汗水。可。你的眼神令我彷徨。”我说,“如果我沸腾了,热情了。我们就不会来陌生的城市冒险,同 样,你确定会喜欢这样的我?”
离开盐城的前一日,我们坐上环城观光巴士。透过车窗望去这个确 实美丽的城市。而看到那株肥肥的矮树后,又停下脚步。满树皆是快要枯萎的叶子,却在阳光下染成金黄。我们骑在结实的枝干上,王静说,“在这个城市里,总算 找到了属于我们的森林。”任四周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。闭上眼的王静捧着满是金黄的树叶,感受自然而然。
等我带着夜宵和回程的车票返回招待所时,此处一片狼藉。总台有个二十一二岁的女服务员披散开头发,呜呜在哭。我慌张赶去三楼,所有房门敞开,没有一人。总台的女孩告诉我,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来了一群警察,带走了她的老板和全部客人。
王静坐在派出所门外的地上,双目无神。她看见我,便扑入我的怀抱中。断断续续地和我说,“我们呆了十四天的招待所是一间半卖淫场所,皮条客兼幕后大老板,是常常坐在总台喝烧酒的四十岁男人。”身上的钱已不多了,我们只能折回招待所又留宿了一晚。
“幽蓝森林?”床头灯亮着,王静问我说,“你常常说起的那个森林,是什么样?”
“雪候鸟飞过头顶,一棵榕树缠绕枯枝,藤条。高耸入天空。在画面中的我,所看皆是深蓝。我想要爬上那树,坐着守望整座森林。”
“你说,有时候的我们都在飘零,去寻找这座森林。”她裹好棉被,“会有吗?”
第二日坐在盐城火车站候车厅内,我一个劲的抽烟。王静用清水洗了面,努力恢复愉快。她说,“还是来场告别吧。告别后忘记盐城。”我们是何其幸运,能够安然无事的离开。我们又何其不幸,美好的记忆里蒙上阴霾。面前人来人往。出发的时间已到了。
3
回城不久后,我收到了甲寄来的信,他说,“暂时在北京混着,常常想家,有空回来。”最后甲抱怨那边严打得很厉害,让我捎去几条从前常常抽的三五。我回了 一封信,说,“死党。你还记得我。怀念从前抽烟的日子了?”完信后,我想象他笑起来的样子,度过读书时代的我们渐渐沉默寡言,雄心万丈在现实里吞了没。
自王静退学后,她便搬回家居住。王静在间手机店找了份销售卡号的工作,她的微笑也不再自然如从前。王静说她的父母很不喜欢我,认为离家出走的男人太没出息。反对和我交往。说这话时,王静咯咯笑着,轻描淡写地告诉我,“妈妈打算介绍同单位的研究生给我认识。”
画吧的生意很萧条。丙说,“真正欣赏艺术的人已是寥寥无几。等那几十副旧画处理好价钱,我也无力帮忙你了。”这样,我回到母亲身边。她交给我厚厚的学习教材,说,“两个月后通过国家考核,你便足有资格回到摔倒过的地方。”我受宠若惊。
乙约我去吃了餐饭。他说好久不见,最近怎样?我无奈一笑。反问,“你过的好吗?”席间我们喝了很多酒,醉了后他便唠叨起来。他说,当初那阵子流行上网, 他开的网吧生意火爆。而现在网吧泛滥了,在几家网吧相继发生失火事件后,严肃整顿。“又不准未成年人入内,又要求不可通宵。你叫我怎么弄?”乙双手一摊, “所有的钱都投入到更新配置上,要是还不行,我。也迟早滚蛋。”
二十四岁的我重拾课本,发觉 读书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。一篇材料常常要看上三四遍才会明白,英文术语更是一窍不通。王静一来电话,我便忘乎所以,和她大摇大摆的逛街看电影。直到半月 后有一天,当我路过原先办公室,见几个同事正把小刘捧上半空,欢呼说,“通过了,方案通过了。”图纸散落一地。
“整个浴缸的水倒出来也浇不灭我对你爱情的火焰?”
“浴缸的水能倒出来吗?”王静问。
“可以。”
“所以呢?”她合上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》这本书,满心期待地看着我。
“我爱你。”我呵了口气,还是忍不住笑起来。
“可笑?”她满面疑狐地。
我默不作声。
“原以为你会喜欢。”站在门外的王静失望极了。“经典爱情。却,离我们太过遥远。”
常常会想回到从前。
初学台球的那天,丙便对我说,“我一定要站在百万人面前和奥沙利文来一场对决。”我说,“得了吧,人家玩斯诺克的,你玩过时的十六球。根本不是一个档次。”他就笑着说,“两条再精确的手绘平行线也有相遇的一天嘛。”
甲说他最看不惯染黄头发的小流氓,就像我们当初时候的模样。和小混混打架到后来我们挂了彩,狼狈逃走了。甲在我后面摔倒,我拉起他。这个时候,天空遍布一种忧郁的深蓝,我想飞翔,看看哪里才有光芒万丈。
我站在游戏机店外,叼着半支烟。乙突然转身。我们相撞后一震,弹开摔在地上。他猫着眼,愤怒盯住我。我们保持三米的距离站着。把拳头握紧,我冲了出去。他松了手,都笑了。
书念大半,浓茶越喝越凶。夜深人静以后,瞌睡了又清醒了。醒了抱着书却又什么也看不下。拉开窗户,城市的灯火全部断去。追忆过往云烟的如此美丽。站在船中央刻下记号,为了那柄失落的宝剑。跳进海水里反复寻觅后才知道。终于还是回不去了。
世界是巨大的舞台,我们扮演着不同的小角色。常常要哗众取宠,吸引视线。母亲替我约了王老板,她说,“这一晚,你必须规矩地按我说得做。并,不要问为什 么。”八点钟的茶楼,王老板如约而至。我起身为他搬椅子,斟茶。围绕他八九年前颇受好评的设计方案阔论开来。王老板一手拉着礼盒,一手搭在我肩上。我说, “以后请多多关照。”他拍拍胸脯,“好说,好说。”
我和王静的联络渐渐变少,常常,一天仅靠几条短信知道城市中的她别来无恙。王静埋怨说,这个月又有十张卡号卖不出而要自己掏钱。还有,和研究生约会,好不尴尬。将要分手的恋人都是如此吗?等到有一天彻底释然,便。光明正大的失去联络。
考试完毕后,我走在某某小学的操场上。身后的教学楼陆续有人走出。戴蓝框眼镜的男人像我借个火。我问他最后一题答案。他详细说明了整道题的解题思路,并留下个电话号码,笑着说,“我常常代人考试,有需要。可以找我。”咚咚的铃声响彻校园,我呆若木鸡。
丙的画吧被某家大超市正式收购了,他们说这地段很有潜力,打算在此开第七间连锁店。我指着二十八幅找不到买主的画问丙怎么办。他眉头不皱,火光一亮,统 统燃烧成为灰烬。丙问我,“如何去衡量价值?”我答说不知道。丙说,“找到这个买家后,我今年多赚了十万。值得高兴吧?可。为什么又一阵心痛。”
我拿着包装精美的红盒子,盒子里放着五百五十六元的项链。偷偷躲在王静家角的路口,要给她一个生日的惊喜。我幻想她在月光下面的表情,愉快的嘴唇,甜蜜 的拥抱。这一刻忽然有辆黑色轿车停泊下,从里面走出个高高斯文的男人,捧着束很大的玫瑰花。“生日快乐。”他比我先说了这句话。“郑浩。”王静叫住了我。
和王静去了从前常常去的小酒馆。我要喜力啤酒,她照例只喝冻咖啡。王静说,“最近好吗?”一脸客气地。我说,“考试通过了。”她说,“那很好。以后要认真工作。”我点头。这样机械地维持问答。
王静说,自握住你手的那一刻起,我想要托付你我的一生。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,显得无能为力。我常常看你的眼睛,流露出种飘忽不定。所以我不断去重复许多 爱情的惊心动魄,希望拴住已心不在焉的你。可我精疲力竭。你常常说要和我找到那个幽蓝森林。现在的我。不再需那一点幽蓝,不再要你为我获得整个森林。
“如果我有一千万,会为你买座房子。”我喝了酒,有些醉了。
“你有一千万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所以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你就这样失去了我。”
4
小刘跑来拥抱我说,“谢谢你的下午茶和甜点。”我说,“今晚大家都会去喝酒唱KTV吗?”他说,“当然啦。我们真欢迎你回来。”王老板从吃三明治的同事身后走出,“你的位置一直留着。做事吧。”我坐在舒适的转椅上,握着铅笔,迟来的一刻还是令我感激涕零。
893广播电台通知我,我和王静从一百二十五对报名的情侣中脱颖而出,获得了两张双飞海南的机票。我问电话那头声音甜美的女孩,“需要做什么?”她说,“两人持身份证到电台确认一下便可以。”我无奈,“很难很难。”
王静走后,我常常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当作一出老套的戏。有了裂缝,相遇在一两年后的大街上,这时候的彼此同样孤单,无声息地走过,两手抖震,又转身微笑。她也终会回到我身边。不知道有没有完美的结局,但我常常愿意朝幸福的方向扑去。
甲站在楼梯口,机械地拥抱住我,“小子,让我几年好想。”死死不肯放开。我说,“甲,你就像是冬天,在我穿着薄毛衣时,突如其来。”甲上下打量我,“你 怎么穿老掉渣的西装呢?不行,我看不惯。”他领我走上专卖店,套了棉格衬衫,松大的牛仔裤,说,“还是喜欢这样的你,像一个孩子。”
我们去了常常去的珊珊小食店。他要了两碗猪肝粥,半打喜力酒。掏出包纯三五烟。甲说,“初一那年冬天,补习结束后我们常喝这粥。初三翘课后我们常喝这 酒。高中,常抽这烟。”我说,“是啊。都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了。”他说,“我怀念常常。”我们痛痛快快地吃完粥喝足酒抽掉烟。甲忽然告诉我,“我要结婚 了。”
“二十六岁?”我大惑不解。
“我已二十六岁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他打开餐牌,“我常常也会想,为了什么呢?证明一场最有价值的爱情?”他放下餐牌,真诚笑容,“到后来,其实,那并不为了任何。”
我叹气,“回去北京,并不再回来?”
“大概很难。”他点头。
“你的出现和离去,都令我措手不及。”
他走到柜台前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过来,“就赐你一碗粥吧。”
“粥?”
“陪伴你。在任何一个冬天。”
过完了这个冬天。我已学会艰忍。每天来回的地下铁,盯住报纸的房产信息。习惯了穿黑色西服,漠然和不再关心的眼神。走进人潮拥挤里。直我和王静有幸会面。我说很久不见,心扑扑跳动。她浮现笑容,说她快订婚了。“那天,你来吗?”
自上次我的设计方案被大公司高价买断后,王老板常常带我出席各个饭局。他说,“酒要行,背要弯,话要动听。无论哪一天,你多么出人头地,都要如此下去。”见我一副茫然,他道来,“人嘛,常常会活得很累。”
王静说她未婚夫把订婚仪式安排在城郊区的小山村,衣锦还乡。我坐在出租车上,看着印有“百年好合”字样的九百九十九元红包,放入口袋。摇下车窗望去窗外 绵延不绝的山,袭来丝丝悲哀,我还是忠心祝愿能旅途愉快。太阳缓慢落下,我让司机开快些,不能错过盛宴。车开到一半,抛了锚。司机说,“看来要等拖车公司 了。我不收钱,你朝后面的公路走上几里,还有回程的客车。”最后一支烟抽尽,我站在长长的公路上,不知何去何从。